第80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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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京中, 晋王异常忙碌。

皇帝得病期间,积压的政务不少。大皇子不善此道,萧晟奉皇帝之命, 暂为处理。

直到戌时,他才骑马返回王府。

“九郎,你用晚膳了没有?”沈纤纤笑问。

萧晟摇一摇头:“还没,你呢?”

看见妻子, 他一天的疲惫顿消。

“我也没有,这不是在等你吗?”沈纤纤娇声回答, “你不回来, 人家哪里敢吃?”

——当然了, 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午睡醒来吃过东西, 还不饿。

萧晟失笑:“是么?”

他一本正经地叮嘱:“纤纤以后万不可如此,你不按时吃饭,本王可是会担心的。”

沈纤纤咯咯而笑,声音娇媚入骨:“人家要陪九郎一起吃嘛。”

晋王刚一回府, 下人就去准备膳食了。

他洗了手后坐下, 认真叮嘱王妃:“以后饿了可以先吃,不用一直等我。”

沈纤纤红唇微扬:“知道呢,放心,不会把自己饿着。”

少时下人呈上膳食。

晋王习惯性地先给王妃盛了一碗汤, 待他要去盛第二碗时,却听王妃笑道:“放着,我来, 我给你盛。”

闹着玩一样, 她拿过汤勺, 给他盛了三勺:“好了。”

沈纤纤眉眼弯弯, 含笑盈盈。

——他一直帮她盛汤布菜,她偶尔也会手痒的。如果不是命令,她不介意帮他,让他开心一点。

萧晟轻笑着摇一摇头,心内百感交集。他先时一心争取的待遇,在他不争的时候,竟会以这种方式得到。

他心中悸动,又隐隐兴奋,不知不觉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他想早点吃完,做些别的事情。

可惜刚用过晚膳,就有人快步闯入。

“王爷,大事不好,京畿大营有变!”

来者是一个年轻将士,一脸惊慌担忧之色。

萧晟心中一凛,沉声问:“怎么有变?赵骥呢?”

京畿大营属于禁军,原本由他负责。自从他决定就藩之后,就渐渐辞去职位。

并未听说皇帝任命新的禁军统领。京畿大营目前由赵骥负责。而宫中禁卫军,皇帝交给了楚健成。

来者抱拳行礼:“军中哗变,赵将军重伤,特命小人来请王爷去主持大局。”

说着他呈上一枚令牌。

萧晟一眼认出,这是赵骥信物。

他与赵骥相交多年,深知若非情况紧急,赵骥决不会让这令牌离身。

军中哗变并非小事,京畿大营拱卫京师,若有变动,则危及皇城。

萧晟略一沉吟:“好,本王这就去。”

简单叮嘱几句后,晋王换了衣服,带一些人手,直奔城外京畿大营。

——

夜已经深了。

皇帝喝药之后,感觉头越发沉了。他本想去皇后宫中看一看,此刻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忽然,一阵喧闹声响起。

皇帝皱眉,询问身边太监:“外面……咳咳,何事喧哗?”

“老奴不知。”

说话声中,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铿锵声,似乎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

皇帝早年经历颇多,听这声响,就预感不太对。他扬声高呼:“来人!来人!”

连呼数声后,才有人大步而入。

为首者竟是大皇子萧世钧。

他今晚的打扮很古怪,不是常服,不是礼服,而是甲胄。

好端端的,他穿甲胄做什么?

随后走入的还有颍川侯以及目前掌管禁军的楚健成,此外还有一些禁军。

楚健成及身后禁军甚至腰悬利刃。

皇帝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钧儿?你来干什么?”皇帝双眉紧蹙,仍竭力保持着平静,“朕殿外的侍卫呢?”

大皇子萧世钧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不得帝心,一向老实,唯恐有一丁点差错,惹父皇不喜。此次却要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他别无选择。

吞咽了一下口水,萧世钧单膝跪地,沉声道:“求父皇,下诏禅位。”

皇帝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他是不是听错了?

颍川侯直接道:“皇宫已被控制,请皇上下令,将皇位传于大皇子,以稳定人心。”

大皇子睫羽低垂,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很有主见的人。担心、惶恐之后,最终选择听从岳父的建议——逼宫。

宫中禁军统领楚健成是他们的人,这几个月里,他们也在禁卫军中安插了不少人手。

控制皇宫虽难,可也不是不能奋力一搏。最棘手的是晋王萧晟。

颍川侯原本的想法是,以晋王妃为诱饵,先除掉晋王。可惜大皇子不同意,他只能另寻良策——偷袭赵骥,煽动京畿大营哗变,诱晋王出城。

事前,大皇子还不放心:“不伤皇叔性命?”

颍川侯点头保证:“殿下放心,只用支开他,让他没法添乱就行。”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仅仅支开哪里够?肯定要借机一举除掉的。不然皇位哪能坐稳?都走逼宫这条路了,还能心慈手软?

可以先瞒着萧世钧,事后再请罪。届时只说晋王死于混乱,大皇子也没法怪罪。

甚至是年纪不大的四皇子,保险起见,也不能留。

皇帝脑子轰然一震,只觉得胸口似是被人用重物狠狠捶打,一口鲜血哽在喉头。

他勉强咽下去,视线越过颍川侯,落在大皇子身上:“钧儿,这是你的主意?”

声音不大,说的四平八稳,可不知为什么,听在人耳中,竟莫名有种凄凉之意。

大皇子不敢直视父亲:“儿子不孝,还请父皇成全。”

外面人声鼎沸,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皇帝剧烈地喘息,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朕的儿子出息了,竟然学会逼宫了!”

他这个儿子,自小老实,手段、谋略,都极其平庸。最大的优势是长子,礼法上占了先。

早年他的确没培养,但近来他自知时日无多,努力为其打算,快速铲除老二残余势力,扫清障碍、安排辅臣,甚至连立储的诏书都已拟好,只等明日早朝时,他亲自公布。

——前些日子,陈皇后受伤,他又病重,无暇细顾。今天感觉稍好一点,可以强撑着上朝。立储诏书,最好还是亲口宣读,免得别人以后攻讦长子得位不正。晋王辅政一事,或许也可在早朝上先公布。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萧世钧居然会给他来这样一出!

他是不是应该夸一夸儿子,没他想的那么弱。

大皇子惭愧万分,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了哭腔:“父皇,儿子也不想的。儿臣是长子,父皇若不立儿臣,儿臣将来哪有活路?”

楚健成则直接拔剑,面无表情:“请皇上速速下旨!”

皇帝登基以后,从未被人这样威胁过,当即怒喝:“大胆!”

颍川侯皱眉阻止:“不可对皇上无礼!”继而他又含笑说道:“只要皇上禅位,您就是太上皇,没人敢对您不敬。”

立储的诏书就在密匣中,但皇帝此刻不想拿出来了。

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悲哀。

皇帝望着长子,声音低沉:“若朕不下旨呢?”

大皇子额上冷汗涔涔,下意识看向颍川侯。

“皇宫已被控制,若皇上执意不肯,那就不是太上皇,而是大行皇帝了。”颍川侯不紧不慢道。

大行皇帝是对皇帝死后且谥号确立之前的称呼。言下之意,是要弑君了。

皇帝笑了笑,双目微阖:“很好,很好……”

才说得四个字,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摆,直接倒了下去。

“父皇!”萧世钧大惊,下意识便去搀扶,又转向颍川侯,“岳父,怎么办?”

“先扶皇上躺下。皇上龙体欠安,咱们代为起草诏书。”

萧世钧闻言,立刻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好,好!”

——

今夜禁卫军控制皇宫,各个宫殿都被包围,任何人不得出入。

陈皇后在睡梦中惊醒,惊问左右:“发生什么事了?”

宫人惊慌不已:“娘娘,是宫变。”

“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是谁在作乱?”

陈皇后想不通,莫非是被流放的老二悄悄潜回?

宫人连连摇头:“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一直陪在娘娘身边。

“大皇子呢?晋王呢?快去求助,去保护皇上啊!”陈皇后伤了肺,呼吸都难受,更遑论连续说话了。

说这么几句话,她就痛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过得一会儿,宫人回来,一脸难色:“出不去,娘娘,门外都是禁卫军。出去一个砍一个。”

明公公试图悄悄溜出去,直接被一刀砍掉脑袋。

宫殿外的地面上还残留着血迹。

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只有一个人悄悄逃了出去。

不是别人,正是与大皇子关系不错的四皇子萧世钰。

他和老大年纪相差好几岁,但因为同病相怜,一直走得很近。

大皇子联合禁军控制皇宫时,四皇子所住的宫殿被迅速包围。

得知叛乱的竟是大皇兄,四皇子萧世钰好半天没过神:“是不是弄错了?大皇兄怎么可能……”

老大一直老实本分,怎会做这种事情?

“真的是大殿下。有人亲眼看见他和颍川侯带兵杀进来的。”

四皇子在窗纸上捅了个洞,隔着缝隙往外看,门外火把映照,禁军们铠甲分明,手握兵器。

忽听到外面一个禁军小头领出声询问:“四皇子可在里面?”

“一直在,没有出去。殿下有令,不可伤了四皇子。”

“可是颍川侯说……”

声音嘈杂,外面的对话听不清楚,四皇子屏息凝神,也隐约只听得“死……混乱中”几个字。

说话之人眼神凶狠,还比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不行,殿下明明吩咐过……”

门外两人低声争论着什么,说到后面,竟然要动手。

四皇子悚然一惊,惧意陡生。

大皇兄顾念兄弟情谊,或许会留他性命,但同其一起造反的人,未必会愿意留他。

若颍川侯的人真的杀了他,届时大皇兄夺权成功,又岂会因为一个死在混乱中的兄弟追究大功臣的过错?就算替他报仇,死人也没法复活了。

他不能赌,他需要想法子求救。

四皇子当机立断,换了一身衣服。

他年纪小,爱玩,有时候偷溜出宫,就用的这一招。

等双方争执有了结果,门被推开,禁军闯入房中时,四皇子刚从暗窗翻出去。

这窗子不大,仅能容一人。多亏他还不足十二岁,身量尚小,才能灵活钻过。

四皇子生母早逝,在皇帝面前并不得宠,住的宫殿也较为偏远。甚至年前,有一处墙破了个洞,都没有及时修整。

他平时不在意这些细节,但这种时候,他万分感激有这个洞。

皇宫中到处都是禁军,乱糟糟的。

四皇子一路逃,一路躲,还躺在地上装过死尸。他心知这种时候,各个宫门口肯定有人把守,所以他选择从偏僻的、没住人的玉章宫,上树、翻墙出宫。

他学爬树时,只为好玩,哪想到会在今晚派上用场?

一出皇宫,四皇子萧世钰就开始向着晋王府的方向拼命狂奔。

晋王受皇帝爱重,王府离皇宫不远。

四皇子奋起平生之力,跑了将近两刻钟,才终于到了晋王府外。

他一面剧烈喘息,一面大力拍门。

门房惊问:“什么人?”

“快!我要见皇叔!”

然而此时,晋王并不在王府,他只见到了正打算入睡的晋王妃。

一见到四皇子的狼狈模样,沈纤纤就心说不好,猜测多半是有大变故。

四皇子来不及喝水,急切地问:“皇叔呢?”

“一个多时辰前,京畿大营哗变,王爷过去处理了。”

四皇子闻言,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完了!”

早不哗变,晚不哗变,偏偏挤在今晚,肯定是事先计划好的。

沈纤纤试着去搀扶他:“是宫中有变吗?”

“对,有人逼宫。我拼死逃出来的。”四皇子回过神,一把抓住皇婶的手臂,给自己支撑,“得想法子通知皇叔,如果他能带着京畿大营的士兵去平乱,就更好了。”

沈纤纤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心里不免有另一层担忧。

如果军营哗变是有心人提前设计的,那大概不仅仅是支走晋王这么简单,或许是要趁乱杀了他,以绝后患。

这个猜想刚一生出,她内心深处就涌出浓浓的惧意。

她掐了一下手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晋王五年前在受伤的情况下,就曾解决军营哗变,五年后应该也不成问题。

“得想法子通知他!”

“皇婶借给我一匹马,我去京畿大营报信搬救兵!”

沈纤纤轻轻拍了一下四皇子的手:“不,你不能去,你就在待在王府,先歇一歇,我来安排。”

她思绪转得极快,想起曾听萧晟提过,他和下属之间有特制的传递信息的烟花。

今晚王府值夜的守卫,沈纤纤认得大部分。

周亮燃放了寓意“有变,危险”的烟花,又担心晋王不一定能看到。

“王妃,属下愿去京畿大营报信。”

“好!”沈纤纤点头。

事实上,萧晟还未到京畿大营,就感觉不对了。

途中,他竟然遭遇了两次伏击。

幸亏他对战经验丰富,身边带的好手又多,才有惊无险,顺利到京畿大营。

这次哗变,明显是有人恶意煽动。

赵骥被人偷袭,重伤昏迷不醒。

萧晟干脆利落,揪出生事的刺头,当场斩杀,快速稳定住局面。

眼看着事情即将平息。突然,暗处有两支短箭,一左一右射来,分别射向他前胸后背。

奇怪的是,这两支箭碰到他身体后,竟齐齐落在了地上,并未伤他分毫。

而发射暗箭的两人也被擒获。

一个咬破牙缝中的毒药自尽,另一个动作慢些,被卸掉下巴,剜出毒药,没能死成。

萧晟心中发寒。

两次伏击,两支冷箭,无疑是要置他于死地。

若非他身穿金丝软甲,只怕能躲过前两次伏击,也未必躲得过这两支冷箭。

“好好审问,问清楚,到底是受谁指使!”

萧晟话音刚落,章从就快步走至跟前。

“王爷,刚才天上有烟花,像是咱们传递信号的。”

“确定么?”

章从犹豫了一瞬:“离得太远,没能看清。不过恍惚像是说有变,速回。”

——

皇帝昏迷不醒。

颍川侯已代他写好了禅位的诏书:“殿下看看,可有不妥?”

大皇子心慌意乱,随便扫了一眼:“没有不妥。岳父做主就好。”

“那就请皇上加盖玉玺吧。有了玉玺,这才是真正的圣旨。”

皇帝昏迷不醒,自然不能亲自加盖。

颍川侯使了个眼色,命人寻找玉玺。

众人找来找去,不见玉玺踪迹。

“会在哪儿呢?”大皇子急了。

楚健成逼问伺候皇帝的太监:“玉玺在什么地方?”

“老奴不知。”太监倒也硬气,刀架在脖子上,依旧不开口。

楚健成直接砍掉了他一根手指:“你到底知不知道?”

太监几乎要晕死过去,仍是咬紧牙关,不肯告知。

正在逼问之际,忽有禁军匆匆而至,在颍川侯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颍川侯神色忽变:“多久了?一个时辰?怎么不早说?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找?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

大皇子一惊,连忙问:“岳父,怎么了?”

“没事,小事,殿下不必担心。”颍川侯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先找玉玺。”

伺候皇帝的人被轮番审问,无人肯说出玉玺在何处。

折腾了几个时辰,大皇子急得额头冷汗涔涔直冒,在案前、在桌上,不停地翻找。

一些明显不可能放得下玉玺的地方,他也细细翻看,又让人去御书房、去皇帝平时批奏折的地方寻找。

“殿下别急,肯定会找到的……”颍川侯盘算着,或许可以刺激一下皇帝,让其醒来说出玉玺下落。

真找不到的话,那就只能等大皇子继位后,再造一个了。

只要今晚事情能成,其他的都不算问题。

大皇子忽然神色一顿,打开了一个小匣子。

一看见那点明黄,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何物。

下意识打开,扫了一眼圣旨上的字。

他脑中轰然一响,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不可能,假的!父皇怎么可能传位给他呢?明明父皇一点儿都不喜欢他。父皇还召皇叔回京,怎么会要立他为太子?!

颍川侯见他神情不对,抢上前来,细看圣旨,也大吃一惊:“这……”

与此同时,忽听外面惨叫声、打斗声越来越近。

是晋王带兵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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