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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王鹏拔脚就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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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王鹏拔脚就要出门,被王俊逸喝住了:“刚咽下喉咙,就要跑?还不给我化锡去!东关魏家的嫁妆,急等着用,你不知道?”

王鹏心中不满,却不敢流露,乖乖去锡坊里点火化锡。鲁王工坊世代做锡雕,化锡制板是第一步活。这并没什么难,王鹏已经完全掌握。在灶里烧猛火,厚铁锅里放入锡块,锡溶点低,半袋烟功夫就化成了锡水,用勺撇去残渣,舀起半勺小心翼翼灌入脚下的盖板里。盖板由两块被打磨的极光滑的石板做成,两块石板之间放入一根粗棉绳,棉绳圈成方形,两个绳头垂出石板外,这就形成了一个小模具,锡水由绳头处的开口灌进两块石板中,时间不长就凝成锡板,掀开上面盖板,用铁钳夹出来,扔到一边放凉后就可以用了。

王鹏毛毛躁躁化罢两块锡板,随手扔在地上就要走。王俊逸一边做活,一边注意观察儿子,

所以提前警告说:“别急着走,过来看看我做活。”

王鹏只好把心收回,站到父亲身边。父亲今天做的是仙鹤烛台,正在做的是仙鹤的头部,这最需要技巧。他见儿子规规矩矩站在身后,颇为满意,于是又向儿子拉起鲁王工坊老辈子的事。

“你别再说了,我耳朵起茧了,”王鹏说,“不就是康熙爷喜欢咱的锡雕,乾隆爷嫁公主咱做的嫁妆,民国四年在巴拿马拿了万国博览会银奖,你都说了二百遍了。”

儿子以这样的口气跟老子说话,而且不拿老祖宗的宝贝当回事,王俊逸的火腾的冒起来,吼道:“你翅膀硬了是不?跟老子这么说话?老辈的东西在你眼里就这样一文不值?你倒是做一个我看看?”然后又补充一句:“给我滚,别在我眼前瞎晃!”

王鹏巴不得这句话,一步跨出门槛,早没了影。

王鹏娘听爷俩又吵,就赶过来,见丈夫靠在椅背上喘粗气,就说:“你也是,和孩子合得着生这么大气?”

“合不着生气?他都这么大了,原指望把手艺传给他,你看看,他是那块料吗?你看你生的,都是些啥玩艺!”

“光我生的?没有你我能生得出来?他那熊脾气,还不是随了你?”王鹏娘反驳说,“实在不行,就传给程子、雷子。”

王雷是小儿子,今年只有七岁。

“程子我看是块料,可说不准哪一天亲爹找来,我不是白传了?小三,才七岁,猴年马月才长大。”

“小孩见风长,转眼就长大了。”

“长大了我也老了,咱这锡雕,没有十几年能出得徒?”

夫妻两人各自长叹口气,王俊逸的气此时也消了,继续做他的活,“你也忙去吧,去店里看看。”

王鹏一溜烟跑到小阳春戏园。小阳春是莱城唯一有固定戏园的班社,唱莱芜梆子,一般下午晚上都有演出,上午多是排练。排练在后院里,偶尔也有人去看,当然是不要钱的。王鹏气喘喘吁吁赶到时,已经有四五个人,果然顺香斋苏家的大儿子苏盛玉早就到了。见王鹏来晚了,脸上有些得意。王鹏挤过去,坐到苏盛玉身边,问:“咸菜,演到哪了。”苏盛玉字贤才,又因顺香斋也制作咸菜,所以王鹏给苏盛玉取外号“咸菜”。

“不会自己看?”苏盛玉有些不高兴,“以后你注点意,别乱叫人外号,尤其在雪莲面前不准叫。”

雪莲是小阳春正红起来的旦角,只有十四五岁。苏盛玉王鹏这两个半大小子,天天往小阳春跑,全是为了雪莲。

小阳春是莱芜梆子科班正宗。他们尊崇的前辈是徽戏科班“老阳春”。据说,大约在乾隆年间,老阳春顺运河沿驿道,辗转流离,最后在泰山东麓的莱芜落下脚来。此时,粗犷高亢的秦腔,也流传到了莱芜。莱芜人按照当地习俗、方言和自己的喜好,将徽戏和秦腔巧妙结合,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莱芜梆子。莱芜梆子高亢雄壮,行腔流畅,如唱似说,质朴自然,正和莱芜人的心性。它最具特色的是“讴腔”,尾音用假声翻高、往里吸气演唱,“讴--”的一声,清亮高亢,余音萦绕,乡村静夜,远播数里。因了这缘故,莱芜梆子在乡间普遍被叫作“莱芜讴”。莱芜梆子的表演粗犷豪放,长于夸张,而小旦的台步,却又那样精巧细致,稍大而节奏缓慢,整个身体从上到下浑然一体协调扭动,把怀春少女扭捏而又生机勃发表现到了极致。雪莲学的是旦角,入班两年就开始演主角。她的唱腔好,台步更是走绝了,台上一走,台下年轻后生就看直了眼。

苏盛玉王鹏近来都迷上了雪莲,雪莲一上场,两人的眼睛瞪得牛眼似的,跟着雪莲的身子转。雪莲脉脉含情的眼睛,仿佛一直在看他们,仿佛又谁也没看,弄得两个人神魂颠倒。雪莲一下场,两人就争着献殷勤,雪莲一概笑脸相迎,客客气气。所以两人都讨厌彼此,觉得是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看完排练,王鹏忐忑不安的回家,进了门楼子先竖起耳朵听听动静,听到正房里有客人说话,就略放了心,有客人在,爹不会让他太难堪。

王鹏进了门,没等爹开口,先拿话掩饰:“爹,我去店里看了看,今天生意还好。天冷了,店里该升火了。”

知子莫如父,王俊逸一眼就看穿儿的心虚,他无心计较,说:“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打招呼――杨先生,这是我的大小子,大号叫王鹏。”

客人穿得很讲究,长袍、马夹都是绸子的。他的年龄比王俊逸略小些的模样,看人时目光特别亮,亮的让人有些心虚,他向王鹏点着头,算是打招呼,也算是表示欣赏:“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王俊逸对儿子说:“你杨叔很快就是咱的邻居了,咱店对面的三间门头房,你杨叔都包下来了,要开个大门诊。你杨叔跟日本人学过医,医术好着呢。”见王鹏要走,再叮嘱一句,“明天你杨叔收拾房子,你和老二都过去帮忙。”

王鹏爽快的应了一声,只要不让他蹲在屋里做锡雕,干什么都成。

晚饭后,王俊逸夫妇又说起新邻居,王鹏娘说:“这个杨先生跟日本人学医,怎么不在大城市开门诊,要到咱这小县城来。”

“你没听他说嘛,大城市医院都有好多家,他这样的小门诊起不到大作用;可是在咱小县城就不一样,那就是一顶一的大门诊。用他的话说,宁愿在小庙里当大和尚,不能在大庙里当小和尚。”

“也是那么个理。”王鹏娘说,“你说一个人大老远跑这儿来,也没个女人照顾,那多孤清。”

“这用不着你操心,”王俊逸说,“等人家站住脚跟,也许就把老婆孩子迁过来住。”

王鹏娘也说起杨先生那双特别亮的眼睛,让人有些不自在。

“这就是神气!”王俊逸说,“人和人的区别,最能从眼睛里看出来。一个见过世面,心里装着东西的人,眼睛自然会有神气。一个庄稼把式,天天看到的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的眼睛就呆了,就木了。”又自夸说,“我王俊逸,心里也是装着东西的,别看这小小的锡雕,要有特别的胸襟,心里要装着东西,你做出的东西才有精气神。”

王鹏娘瞥他一眼说:“你呀,王婆卖瓜。你天天盯着手里的活计,就看那三尺大的地方,还不如庄稼把式的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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