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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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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裕亲王妃的哀哀抽泣声。好一会儿,久到赵云薇以为时间已经凝滞了,她在想着自己是否现在就进去。

忽然,屋子里的抽泣声停了下来。

“是谁?”母亲的声音不大,却很寂寥,仿佛是认命了一般,“珠珠要嫁的是谁?”

父亲顿了一下,才轻轻地道:“戎朝,贺然靖。”

“呵!”母亲发出一声嗤笑,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缓缓开口道:“贺然靖?那个罪奴之子?那个低贱的战奴,他凭什么娶我金尊玉贵的珠珠!他配得上吗?赵武,你这是在侮辱我琅琊王氏!”

父亲很沉默,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和母亲争吵。母亲似乎愈发地怒火勃发,她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赵武,我嫁给你,从未后悔过!当年皇室一无所出,我们意外生了允儿后,为了避嫌,我日日夜夜喝着避子汤,我自认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忠心耿耿的皇室!后来还是意外有了珠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做好不要珠珠的打算的,堕胎药都熬好了,幸好当时中宫传出喜讯再后来,不知是不是上天感应到我们曾经的恶毒心思,十月怀胎,怀相一直不好,及至分娩,我们娘俩几乎是一同走了趟鬼门关”

“珠珠打小身子不好,我就一直拘着她,小心翼翼地好不容易长成了,我就想着给她选一个顶好的夫婿,看着她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都怪我,总是一直拖着,说要精挑细选,又怕犯了皇家忌讳,这不行那不行的若知道是今日这般情况,我还不如让我家中的好儿郎娶了珠珠!贺然靖,那般粗鄙不堪的出身,刀山血海里过来的煞神,凭什么娶我的珠珠,凭什么!”母亲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

“凭什么?就凭他是戎朝的战神!”父亲平静地开口,只是这话语里却包含着无奈和苦涩,“芳儿,我们别无选择,家国天下,越是享受得多,越是要付出得多。允儿,当初喜欢的姑娘是王家三小姐,我们是都知道的,可是皇家不允许,所以最后允儿娶的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王三姑娘。再后来,允儿去了安平军中,常年不曾回家,边疆的日子,你知道有多苦,堂堂一个裕亲王府的世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有何用,还不是在那儿摸滚攀爬,一旦战起,作为将领,他就必须身先士卒。”

赵云薇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她当初以为舒窈姐姐会成为她的嫂嫂,毕竟那时候阿兄曾和她偷偷说过他心悦的姑娘就是舒窈姐姐

原来如此,难怪阿兄大婚前,是那般郁郁寡欢,及至婚前的那个晚上,她看着阿兄喝得醉醺醺的,她以为阿兄是紧张和高兴,现在想来却是伤心和无奈。

后来,阿兄领军去了边疆,她还记得走之前阿兄带着她逛了夜市,吃了好多好吃的,那晚她很开心,而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兄了。这么多年,阿兄在安平军中,除了寥寥数封的平安信,便再无音讯。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们已经亏待了一个孩子,难道连另一个孩子也要搭进去?”母亲的声音幽冷中带着苦涩,令人不寒而栗。

“日前,允儿来信,边疆局势紧张,大楚蠢蠢欲动······”在一阵默然后,父亲哑然道来,声音里含着难解的沉痛无奈。

安平军是宁朝的中坚力量,由于世家遏制,其他军中多多少少都有世家的影子,唯有安平军是最精纯的皇家力量,而圣上是信任裕亲王的,因此才会由裕亲王世子在边疆领军。裕亲王世子也不负所托,着实是带起了安平军,打造了颇负盛名的安平铁骑。

“如果战起,”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安平军首当其冲,大楚,我们扛得住,可是一旦战起,如何保证戎朝不会趁火打劫?戎朝征战不断,其势不可挡。此次前来,说是联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圣上那里,应允了楚家,将福慧公主下嫁。皇家里适婚的女子,除了福慧公主,便只有我们珠珠。这门婚事,圣上有意将珠珠嫁于贺然靖,便是为了安抚戎朝,稳定边疆。同时,因着是我们指定了戎朝人选,戎朝皇帝多疑,很可能会对贺然靖有所怀疑,间接也可分裂戎朝内部,若能让戎朝自断基石,那”

“那你可曾想过,到时珠珠该怎么办?”母亲骤然截断了父亲的话。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父亲干涩的声音:“那只能看珠珠的运气了。”

赵云薇身子一颤,如罹雷击。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一般,吞不下吐不出,却又令人觉得恶心。可是她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也不想父亲和母亲继续吵下去了。

圣上下了旨意,一切已成定局,母亲的歇斯底里,不过是最后的宣泄和不满,改变不了什么。而父亲,她知道父亲其实是很爱护她的,到了如今,做出如此决定,也是无可奈何。父亲有一句话说得对,她生来金尊玉贵,享受得越多,就该付出得越多。

父亲和母亲的话,一句句,一字字,仿佛烈火,犹如寒冰,令她的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赵云薇交握双手,指甲用力地陷入自己掌心,掌中尖锐的疼也抹不去心头的慌乱。直到此刻,她才恍然认识到,何为身不由己!

赵云薇默默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汤圆焦虑不安的视线里粲然一笑,轻声道:“你不要进去,今日你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汤圆不解地看着赵云薇,但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赵云薇调整了下心绪,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苍白的脸上拍出些许红晕,扯开一抹笑,如往常一般,无忧无虑。

她伸手嗖得推开门,笑着喊道:“阿爹、阿娘!”

屋子里的两人顿时都收敛了情绪,只是在那一瞬间,赵云薇还是清晰地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父亲,鬓边灰白的发丝微微抖起,一向挺直的背脊佝偻了不少。

而靠近父亲的母亲,脸上犹带着泪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母亲迅速侧脸,伸手不着痕迹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赵云薇有一瞬间的心酸,她的鼻头酸酸的,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涌出泪水,她低下头,假装看不到屋子里的一切不自然,迅速小跑到母亲身边,如往常一般,抱住母亲,将自己埋在母亲的怀里,娇滴滴地道:“阿娘,阿娘,我有事和你说。”

裕亲王妃回手抱住自个儿娇憨的闺女,宠溺而无奈地道:“珠珠,是又看到什么好吃的了吗?”

那镇定而又温婉的态度,若不是嗓子里带着一点沙哑,几乎看不出刚刚母亲是那般地歇斯底里。

赵云薇咬了咬牙,她瓮声瓮气地道:“哎呀,阿娘,你怎么又喊我珠珠了,不是说了不准喊珠珠吗?”

小时候她的乳名就是珠珠,只是长大后,阿兄总是调侃她是小猪,她听着就不开心,因此不许别人再喊她珠珠,就要大家喊她阿薇。

“哦哦,好的好的,阿娘这不是又忘记了嘛。下次一定记住。”裕亲王妃笑着安抚道。

裕亲王笑吟吟地看着母女俩,沉声道:“珠珠,下次,阿爹会记得提醒你阿娘的。”

赵云薇听到裕亲王又喊了‘珠珠’,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着道:“阿爹,你也喊了!哼!”

“对了,今儿是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开心?”裕亲王妃怕赵云薇恼了,急忙开口问道。

赵云薇垂下眼,脸颊上浮起无限娇羞,细声细语地道:“阿娘,你不是说,如果哪一天女儿喜欢了哪家儿郎,那就来和阿娘说吗?”

裕亲王妃没想到赵云薇会说这话,她的身子一僵,和裕亲王相视一眼,却是不敢接话。

赵云薇的鼻头酸酸的,她的眼中慢慢地湿润起来,垂着的眸子已经是模糊一片了,她勉强保持着笑容,佯装乐呵地道:“阿爹,阿娘,女儿看上了一个特别威武的好儿郎。不过,那个儿郎不是我们宁朝的,哎呀,女儿好苦恼!”

裕亲王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手,握住赵云薇的肩膀,话不成话地问道:“是、是谁?”

赵云薇仿佛是害羞了一般,她闭上眼,低低地道:“阿娘,就、就是那戎朝的战神,贺然靖。”

屋子里,一片寂然。

赵云薇没有听到回应,她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失了血色的母亲的面容。

“珠、珠珠——”裕亲王妃浑身都在颤抖,她的双唇微微抖动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而后她紧紧地将赵云薇搂紧了怀里,仿佛害怕失去她一般,紧紧拽得她的肩膀都有点疼。

裕亲王望着赵云薇,目光幽幽,眼里带着悲怆。

赵云薇侧头看了一眼父亲,看着他那张明显苍老了不少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女儿看上了那贺然靖!”

裕亲王伸手将拥抱在一起的妻女揽进怀里,在这一瞬间,赵云薇眼中的泪水猛得涌了出来,眼前一片都模糊了。

“女儿不孝,女儿想、嫁给贺然靖!”压不住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如此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这一日对于裕亲王府来说,是夏日里最凄冷的一天。而对于婚约的另一个对象,同样也是不好过的一天。

古朴庄严的驿馆里,贺然靖坐在屋中,屋子外的光线透进来,在屋子里沉下来。他身姿瘦削修长,五官深邃,一双眸子带着浅浅的琥珀色,这般看去,不复那日在城外时的煞气和冷硬,倒似清风冷月般的清朗俊雅。

此时的贺然靖,脸色苍白,略带病容。但屋子里不仅仅有贺然靖在,在贺然靖的对面还坐着一名男子,男子一头微卷的头发,面容上是带着明显异域色彩的艳丽。

他将一杯温水推了过去,视线停留在贺然靖清隽却又不乏锐气的容颜上,良久才缓缓转开眼。

“你倒是沉得住气?”夏安略微调侃地道。

贺然靖看了一眼夏安,并没有接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自瓶中倒出两枚药丸,和着水服了下去,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不由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缓缓饮下。

夏安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看着贺然靖这不紧不慢的模样,他挑了挑眉头,又开口道:“贺然靖,恭喜你喜获一枚小媳妇。”

贺然靖沉默地放下杯子,将目光移至面前人的脸色,不疾不徐地道:“陛下不会希望我娶了宁朝贵女。”

夏安听到这话,恼怒地道:“陛下不希望?陛下希望什么?我看陛下是希望你去死的!”

贺然靖侧过脸,将视线移开,夏安和他是多年好友,这些年也是并肩作战过来的,自是信得过的人。对于夏安此刻略微偏激的话语,贺然靖不多做劝解,夏安在外时言行举止都是有分寸,也就当着他的面,才会如此肆意。

贺然靖的目光投向明媚的天际,轻声道:“不会。战事未平,陛下不会自断刀剑。”

听到贺然靖的话,夏安眸色沉沉,愤愤不平地将杯中已经凉了的水饮下。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自己随军征战时,那在千军万马中伤痕累累却还能面不改色斩杀敌人的少年。纵然自己年长贺然靖四五岁,纵然他在行医生涯里遍阅世情,可是对于贺然靖,他是真的敬佩,却也是真的怜惜。

“陛下雄才大略,只是这次委派你出使宁朝,着实是不够体恤下属。”夏安长叹了一口气。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贺然靖,一旨圣意,就被陛下派来出使宁朝。长途跋涉,对一名身受重伤的将军来说,委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贺然靖只是稍稍瞟了一眼夏安,摇了摇头道:“不是陛下,是阿克什将军的建议。”

听到这里,夏安不由地惊声道:“怎么会?将军明明知道你伤势不轻的,怎么会建议委派你出使?”

贺然靖倒了一杯水,淡然地道:“阿克什将军来问过我,我是同意的。”

夏安的双眼愣愣地看着贺然靖,眼中带着浓重的‘你是自己找死’的意思,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嘲讽,就听到贺然靖接下去的话语。

“之前中都局势有些微妙,阿克什将军不建议我那时候回去,恰好当时需要派人出使宁朝,阿克什将军想着这些年我打出了威名,由我前往,既能跳出中都的困境,也能给宁朝一些震慑,顺利促成这次的出使目的。那时,阿克什将军来询问过我,能否正常行动。我觉得问题不大,就应允了。”说到这里,贺然靖低低咳嗽了几声,停下来又喝了一口水。

“呵呵。”夏安冷冷一笑,“问题不大,我看你脑子的问题比较大。”

“还能动,确实问题不大。”贺然靖淡淡答了一句,又道:“只是,这次的联姻,想不到宁朝会指定我为联姻对象。”

“嘿,这有什么办法?不是说宁朝贵女看到了你入城时的威风凛凛,一见倾心呐。”夏安听到贺然靖说到这个话题,又不由地被转了注意力,调笑道。

贺然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下头,语调微微放低:“宁朝皇帝是一个聪明人,他点了我为联姻对象,我本就掌重兵在手,陛下多有顾虑,再联姻宁朝,总是会让人多想的。”

夏安听到这里,拧着眉头细细一想,忽而心头一股怒气升起,冷着一张脸道:“好一个狡诈的宁朝!可陛下又不是蠢人,你是陛下倚重的大将军,这么明显的算计,总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吧,届时,宁朝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然靖似乎在想什么,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附和,沉声道:“这是阳谋,但为君者,总是思虑良多。陛下,还有中都的那些贵人们都不会希望我娶宁朝贵女,但此时是箭在弦上,联姻是我们提出的,宁朝以贵女心有所属,挑了个对象,这合情合理,我们不能反驳。所以,陛下虽然不希望我娶,但却也会同意。”

夏安摇了摇脑袋,觉得脑壳隐隐作痛,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寂寥地道:“怪都怪那挑中了你的贵女。”

贺然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深闺女儿家,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美人棋子罢了。我们难做,她那般一个小女儿就更是艰难了。”

“你这倒是怜香惜玉,罢了,多的我也不说了,想来你都心中有数,接下来先好好歇歇吧。看你这脸色,啧,在这驿馆里,我都不敢给你熬药。明儿去看看,再给你糊弄点药丸来。”夏安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不待贺然靖反应,就悠哉地走了出去。

贺然靖垂首不语,眸中却是一片复杂。联姻,宁朝确实下了一步好棋。他的耳畔隐隐回响起阿克什将军隐晦的提醒,雄狮已老,如何容得幼虎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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