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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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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轻鸿蹲着身子,一手拽着他手里的那块布料,再次扯了一下。

这一次很顺利,三皇子那双惨白冰凉的手无力地挣了挣,就松开了。

牧轻鸿收回了布料,正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忽然,只见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皇子忽然暴起,他猛地伸出手,拽住了料子的另一头——

“嘶——”

一声清脆的帛裂声,响彻了这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囚房。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三皇子死死拽着那一边的明黄色布料,而牧轻鸿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三皇子。

“还给我。”牧轻鸿说。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还、给、我!”

这还是燕宁第一次见到牧轻鸿如此恐怖的模样,他面色铁青,下颚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两条剑眉拧在一起。

到了这种盛怒的时候,他反而不拔刀也没有下意识推拉拇指的小动作了,因为不需要了。

他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只露着犬牙,凶恶咆哮着的野兽,野兽在盛怒之极的时候,是不会想到借住工具来泄恨的。它们只会扑上去撕咬,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来撕碎仇人。

燕宁甚至怀疑,牧轻鸿下一瞬间就会扑上去撕扯三皇子的喉咙。

然而面对这样的牧轻鸿,三皇子却忽而大笑起来。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它们是相通的,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三皇子像是抛却了“恐惧”这种作为人最基本的情绪。

“蠢货!蠢货!”他大声道,即使嗓音嘶哑有如破碎的风箱,也用尽了全力,脸上的表情扭曲如虫。

他勉强伸出手,将那块明黄色的布料展开,然后罩在自己的脸颊上,犹如在寒冬腊月时凑近炉火汲取着那一丝微弱的暖意。

几乎是立刻,布料便微微濡湿一小块,那是他的眼泪将布料打湿了。

他的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

燕宁蹲下身,凑近了他嘴边。

那声音已经很微弱了,但得益于地下牢房的寂然,燕宁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皇后……长孙皇后……”

……他说这个做什么?燕宁困惑地想。长孙皇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她了。

也许逝者就如尘土,只在风起时,才能窥见一二,而平日里,只沉寂在一角,无人问津。

其实长孙皇后对三皇子很好。

她出身于武将世家,她的爷爷、父亲母亲和兄长皆是脾气爆裂的武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上天便要降下一个如水般的女儿,中和长孙家的脾性。

她是个太温柔的女人,温柔得简直不像是武将世家长孙家的孩子。

有时燕宁觉得,若不是燕王着实宠爱她,长孙家也护短,加之太子更是个争气孝顺的孩子,长孙皇后的脾性放在后宫之中,简直是个小宫女都能拿捏的,任人欺辱的人。

她对燕宁、对三皇子,甚至是对高贵妃和其他嫔妃,总是温柔得过了头,没什么脾气。

长孙皇后是抚养过三皇子一段时间的。

高贵妃脾气暴躁,家室高又野心大,喜欢争权夺利,生下三皇子之后,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全,是以对三皇子要求十分高,若三皇子做不到她所要求的,便动辄打骂贬低。

有一次她打骂三皇子时,不知怎么地,就被长孙皇后知道了。

一向温柔可亲的长孙皇后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强硬,就像对待燕宁一样——她将三皇子接走,带回了栖凰宫抚养。

那个时候燕宁已经在长孙皇后膝下生活了一段时间了,她见到这个跟自己经历相似的孩子,就感到十分亲近,经常跟他一起读书玩耍。

当然,三皇子最后还是离开了栖凰宫,原因是高贵妃以为长孙皇后接走三皇子是要为太子清扫障碍,这是要断了高贵妃争权夺利的路,她怎么可能同意?

于是去燕王面前撒泼打滚,甚至绝食以逼迫长孙皇后。这件事闹得很大,最后,还是三皇子主动提出离开,这才结束了高贵妃泼妇一样的行为。

想到这里,燕宁不由得想起了那段她和太子三皇子三人在一起读书玩耍的时光,她轻轻地掀开三皇子脸上的布料,道:“你说……”

话还没说完,她猛地顿住了。

三皇子大睁着无光的眼,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眶里掉出来,顺着侧脸落进了稻草里。

他死了。

人死如灯灭,他生前所做的事情死后不能一笔勾销,但属于他的痛苦永远结束在这阴暗的地牢内了。

燕宁沉默了一会儿,她拿起布料,准备递还给牧轻鸿。

但她甫一摸到这个料子,就立刻惊呆了。

这是……

她困惑地捏了捏,那柔软的料子十分光滑,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有光华流转其上,如月光投映在波光粼粼的深潭,流动着变幻颜色。

这是重华缎……燕宁不会认错的。

重华缎是燕国最著名的缎料,这种料子在黑暗处不显,但只要有一丝光芒,便犹如月光在其上流转涌动,光华熠熠。

这也是长孙皇后最喜欢的料子,然而制作它所必须的其中一种染料,在几十年前便已绝于世,再寻不见了……即使是长孙皇后,也仅仅有珍藏的几匹,而这被收藏了几十年,早已不能再用的几匹,大约是世间仅仅存的重华缎了罢。

不……这么说也不对。

燕宁忽然想起,梁国的先王也尤为喜爱这种布料,那时梁、燕两国尚还交好,燕王曾经派人送去光华缎作为梁王的生辰贺礼之一。从那以后,梁国的皇帝朝服,便是由燕国送去的光华缎制成。

这缎子是牧轻鸿的,牧轻鸿乃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未参军时,别说来过燕国,他从未出过梁国都城半步。

说是出自梁王之手仿佛更合理些,但三皇子死前的话语犹回响在燕宁的耳畔,他说牧轻鸿识人不清,还说长孙皇后……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燕宁想不通,也没敢细想。

她站起身将那块光华缎递还给牧轻鸿,状若无意道:“这是光华缎吧。”

“嗯。”牧轻鸿接了绸缎,轻轻应是。他的脸还绷得紧紧地,但动作却十分温柔。他轻轻地将绸缎叠好,对着那被撕开的裂口,沉默着。

“我的母后——长孙皇后十分喜爱这种绸缎,我也有些许研究。”燕宁试探着说,“说不定我能试着把它修补好呢?”

于是牧轻鸿转头,看着燕宁。

那是一种沉默却沉重的视线,有十万大山的重量沉入其中,看得燕宁直冒冷汗。

“试?”牧轻鸿问。

看着牧轻鸿的脸色,燕宁知道这布料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重要了。

“呃……我也很想说一定……”燕宁无语道,“但很久没有见过重华缎了,只能尽力。不过你放心,哪怕修补不好,也不会对原本的布料造成伤害,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牧轻鸿想了想,说:“好。”

说完,他再次强调:“这布料有好些年头了,它很脆弱,你要小心一点。”

他不说燕宁也知道。

重华缎本就名贵——名贵的东西,除却美丽之外,总是同样的脆弱。

更何况,这块布料,凭燕宁肉眼看去,少说也得有十几年的寿数了,虽然看得出来主人精心爱护,但上面还有各种污渍和划痕,这些污渍显然也已经年岁已久了。

“我会小心一些的。”燕宁说,她安抚好了牧轻鸿,这才问道:“那——燕樊怎么办?”

牧轻鸿向地上那个从始至终都傻了似的沉默的小孩投去一个视线,又很快移开了,眼神里饱含不屑:“随你,你做决定。”

这孩子可比他父亲狡猾多了,如今看着像是傻了一样,但如此沉默,比起痴傻,倒更像是自保——如此想来,还真是恶心。

虽然他一向的习惯便是斩草除根,但也没有杀害儿童的癖好,这小孩最多也只是聪明罢了,想必只要关好,也不会有大问题。

更何况,他不介意给燕宁一个面子。

“那好。”燕宁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道:“就把他关在地牢……关他一辈子,如何?…”

牧轻鸿颔首,在一些小事上他极端地好说话:“就这样吧,你说了算。”

于是燕宁又看向那个蜷缩在牢房角落的孩子,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忽然抬头看向她。

那眼神里的仇恨,让人心寒。

对于燕樊,燕宁的感情十分复杂。她既恨燕樊的欺骗,又出于血脉相连,希望燕樊活下去。

现在,好歹是留了一条命。

就是不知道关一辈子,对于一个孩童来说,会不会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呢?燕宁想。但这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同为燕王室成员,她已是仁至义尽。

燕宁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三皇子与燕樊……他们的事情,如今便算是过去了,但还有……”

“高贵妃。”

“高贵妃。”

燕宁与牧轻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个躲在暗处的如阴沟里的老鼠的女人……该如何捉住她狡猾的尾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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