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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吃啊,发什么愣呢?”晏向辰用筷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餐盒,示意茶几对面耷拉着脑袋发呆的程翊吃饭,“还等我一口一口喂你嘴里呢?”

程翊慢吞吞地抬手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面前的蒸肠粉,看上去没什么胃口。晏向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餐盒放在桌上,起身从厨房里拎出两瓶啤酒来。他在视线范围内寻觅了一圈,没找到开瓶器,索性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把啤酒起开。

瓶里的水蒸气接触到空气时迅速膨胀,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动,啤酒瓶口冒出一股白蒙蒙的雾气,他伸长了胳膊越过茶几,径直把冰凉的啤酒瓶贴在对面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程翊的脑门上。

程翊难得地连句骂他的精神都提不起来,无精打采地接过酒瓶,用手背蹭掉额头上的水珠,仰着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

晏向辰对着瓶口喝了口酒,看着他说:“唉你知道吗,你现在从脚底板到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杀马特拽少的忧郁气质,突然让我有种梦回2008的错觉。”

程翊少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滚蛋。”

“行了啊,又没人怪你。”晏向辰说。

“我知道,但我心里就是觉得特难受,就是觉得有点……”程翊的眸子低垂着,眼睫轻轻颤了颤,一双紧抿的唇微微泛白。

“心里过不去。”晏向辰替他把话补完,“觉得要不是你当时考虑的不周全,要不是你把她放出来,就不会出这事儿。是吗?”

程翊低低地点了下头,喉咙发紧:“……我从十二岁那会儿知道特行的存在开始,就一直有种潜意识,觉得生啊死啊都挺无所谓的,反正人总是会轮回嘛,只要活着的时候不损阴德犯大恶,一段生命的结束也不过就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声音有些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我眼前魂飞魄散,我抓也抓不住,看也看不清楚……”

说着话,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下来,砸进他摊开的掌心里,程翊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低而轻,“……她就真的在我眼前没了,以后也没了。”

“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晏向辰靠进沙发里,“也许那一刻的结果就是她想要的呢。”

程翊却摇头:“她昨天还偷偷问过唐宁,转生的时候可不可以自主选择性别,她说下辈子想做个男孩儿。”

晏向辰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手撑着太阳穴,神情无奈地说:“想入这行首先就得学会说服自己。”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你爸跟我说的。”

程翊倏地抬起头看着他,一双杏眼里还蒙着没褪去的雾气,眼尾微微泛红。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却没说出话来,停了一下,才问:“我爸他为什么……你也遇到过这种事?”

晏向辰装作没看出他的停顿:“多了。我当年进特行那会儿也才刚大学毕业,屁都不懂,一天到晚净闯祸了。当时队里的前辈都嫌我事多,不愿意带我,他们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队里画符。”

“就跟你那会儿对我一样。”程翊撇着嘴插了一句。

“对。”晏向辰抬手蹭了蹭鼻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了你我才知道屁股后面跟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儿有多烦。”

“又没人教过我。”程翊稍有不满地反驳,又不禁坐直了,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好奇,“然后呢?”

晏向辰很少跟他提起以前的事情。根据他自己的解释是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很多时候会涉及到不方便透露的案件信息,所以索性不提得好。另一方面,程翊猜他可能是怕自己听到有关父母的内容心里难受。

“你应该不知道,以前的特别行动调查处其实分为两个部门,一个行动队,一个调查队,两个部门有明确的分工。我作为一个新人,当时肯定是被安排在基层调查部工作的。我们部门工作累且繁琐,深更半夜狗对着阳台叫、监控器被雷劈出一道白影也得我们亲自走一趟,反正我们手上的案子往大了走也就是些不痛不痒的灵体恶作剧。隔壁行动部门就特轻松,每天就看着行动队的人在处里招猫逗狗,有时候一个礼拜都出不了一回任务,然而每回上面通报奖励的却都是他们。所以我们部门的队员都挤破了头想要晋升,部门内竞争压力很大,我又总被安排在队里画符,跑现场也没我什么事儿,我一直担心自己连转正期都过不了。”晏向辰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喝了口啤酒,程翊抬手把他蹬在茶几脚上的脚拍下去,愤愤地吸了吸鼻子:“合着你是要把你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平待遇都在我身上发泄一遍?”

晏向辰没回答他,俯身过去把啤酒瓶放茶几上,接着讲:“你爸那会儿是处里的二把手,行动队的负责人。有一天夜里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他们行动队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回处里加班,正巧我们队的人出任务去了,就留我自己在屋里画符。你爸看我们屋里的灯还亮着,就进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拿着我画的符篆看了半天,用一副特欠揍的语气跟我说:真可怜啊小朋友。”

程翊闷笑了一声,说:“真烦。”

“烦死了。”晏向辰说,“我看他是领导才压着火没说话,从他手里把符纸抽回来,他抱着胳膊冲我乐,说:嘿,这臭脾气跟我儿子一个德行。”

“……哪有,”程翊放下啤酒,搓了搓被酒瓶沾染的冰凉的手指,垂着眸子低低地说,“胡说八道。”

“就是。你脾气可比我烂多了。”晏向辰看着他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当时语气特冲地呛了他几句,心想妈的,大不了不干了,反正每天闻着这股朱砂味儿我都要吐了。没想到你爸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我过去上班,就接到通知让我去行动队报到……你知道转到行动队的案子都是什么样的吗?怨魂杀人分尸,饿鬼开膛破肚,我一个连魂魄都没正儿八经见过几回的小实习生,差点当场吓尿了。”

“怂。”程翊说。

“是挺怂的。”晏向辰说,“……我第二次跟着行动队出现场,就遇上了个大案子。一个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孕妇,由于受不了丈夫的长期家暴,用菜刀割了大动脉,一尸两命。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她血肉模糊的肚子如同一个干瘪的气球,肚子是生生用指甲剥开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八月大的胎儿,胎儿只有半个篮球大,才勉强能够看清楚五官。”

“大概是看现场我最年轻看起来最好说话,她走在我面前,跟我说想最后再看一眼她刚满三岁的小女儿。陈队当时有些犹豫,我和队里几个人看她可怜,也觉得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说了很多好话才说服了他。她是割脉自杀的,所以遗容并不算狼狈……队里的女生帮她细心清理了一下,换了衣服,整理了头发。”晏向辰闭上了眼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低而沉闷,“她女儿是我去幼儿园接回来的……小女孩儿看到好几天没见的妈妈特别高兴,她温柔地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发问,想不想妈妈。小女孩儿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问她去哪儿了。她抱起她女儿,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宝宝要是能永远陪在妈妈身边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连离得最近的我都几乎没听清楚。”

听到这里,程翊深深地皱起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然后呢。”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吧。”晏向辰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可我当时一点都没察觉,看着母女情深差点潸然泪下,一心沉浸在助人为乐的圣父角色里,甚至连旁边开着的窗户都没注意到。”

程翊心头倏地一颤:“所以,她把她女儿……”

“丢下去了,从十四楼。”晏向辰的嗓音有些沙哑,缓缓把话补完。

周身的空气仿佛一下之间凝固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程翊才艰难地开口,说:“不是你的错。”

晏向辰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直起身,轻轻说:“也不是你的错。明白了吗?有些事情你要是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那你永远也过不去。”

程翊知道他在说周婷的事,低着头没说话。

晏向辰端着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感叹了一句:“这人啊……”

程翊抬起头看他,等着他的心灵鸡汤,结果半天也没见他憋出什么屁来。

晏向辰:“……操。真应该让你爸来跟你聊,他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比我会开导人。”

程翊:“……”

晏向辰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腿往卧室里走:“行了别想了,大周末的,去洗把脸咱俩打街机去。”

程翊扭头看着他的背影,问他:“现在哪儿还有街机啊。”

“找呗。”晏向辰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晏向辰换了圆领的T恤从屋里出来,程翊也已经洗完了脸,刚刚通红的眼眶已经褪成了浅粉,鼻头也泛着粉。他抬头往晏向辰身上看了两眼,转身进到卧室里,再出来时把手里细细一支药膏递给晏向辰。

晏向辰看到他递来的药膏一愣,问:“干嘛?”

“你脖子这儿,”程翊往自己脖子上指了指,鼻音有点浓,“这儿好像长疹子了,红了一片儿。”

晏向辰疑惑地抬手往自己脖子上摸了一下,颈侧隐隐传来细微的刺痛,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看着程翊的眼神顿时裹上了几分戏谑,阴阳怪调地说:“我们家立羽真是个好孩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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