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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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文童开车回家的途中,李毅乐见大哥十分气愤,便安慰他道:“大哥,没事的。你高中也没念完,都能当大设计师,我们一样可以。”

陈文童大声说道:“胡说什么呢?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当设计师吗?你知道我在工地里搬了多少砖头,扎了多少钢筋,才换来今天吗?别人睡觉的时候,我在看书,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去考试;刚开始尝试自己独立做方案的时候,天天被老板骂,被客户骂,那么容易吗?动动嘴皮子就能当设计师,大家都去了!别的都可以,书不能不念!你们要是考不上个好大学,就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去。不要跟我要钱。”

李毅乐苦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我肯定考上好大学的,最好的那种。”

马路边一身便装的宋怜之提着一个旧挎包,跟在西装笔挺的吴旭身后。宋怜之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陈文童那辆在路口等红灯的中级SUV。陈文童的车虽不算豪车,却也不便宜,正是宋怜之中意的那种款式:大气稳重,略带狂野的外形。吴旭见宋怜之楞神,说道:“看什么呢?别着急,会有的!”宋怜之笑了笑。他并不认为自己不会有自己出车与房,只是突然怀疑起自己来: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我并不注重物质享受,但愿上天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让我证明一下自己吧!

次日清晨,陈文童兄弟三人登上火车,火车徐徐开动,驶向远方的故乡。靠窗静坐的陈文童心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把那个生他养他的故土当作自己的家。别了十四年,现在要回去,似乎突然,似乎应该有点什么特别的东西会出现,然而一切都很平常。天空是往常的天空,太阳懒懒的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睡觉;人群是往常的人群,一根无形的线,把和他们有关系的人串在一起,千万条线交织在一起,就组成了这个千变万化的世界。

看着窗外,陈文童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十四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什么责任也不用承担,唯一的任务就是读书。突然间,他便决定带着两个弟弟,离开那个不再可以依靠的父亲,不再能依赖的家,出来寻找新的生活。陈文童想,如果是今天,现在这个成熟的他,应该不会做出那样莽撞的决定。可是今天这样一个成熟的自己,正是昨天那个莽撞的少年成长而来的。这恐怕只能说是世事难料了。

就在陈文童沉侵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时,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小伙子,你这位置是我的吧?”

陈文童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带着一堆打包小包的大娘,和两个年轻人正看着自己,其中有一个还背着把吉他。

“哦。”

陈文童刚要起身让大娘进去。李毅乐笑道:“哎!阿姨,是你啊!”

大娘一愣:“你认识我啊。”

“我昨天吃了你做的蛋炒饭啊!”

这正是那面条摊上的郑大娘,后面是她小儿子大志,和那个卖唱青年张裕坤。

这时大志接过话:“是我做的!”

“对对!是这位大哥做的。阿姨,要不咱们换换位置吧,你坐里面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不如你坐我这里。”

陈文童买的虽是连在一起的三张票,但李毅乐的那个位置,与陈文童以及李毅文两人的位置,中间却隔了个走道。而陈文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坐在他人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正是面条郑大娘的。只是上车时,郑大娘跑错了车厢,来晚了一会。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过是换个位置,大家方便点而已。”

“那就谢谢你了。”

于是李毅文往里面挪了挪,让李毅乐坐在外面。

“不碍的,反正我们要坐到底站,就不用换来换去的了。”

郑大娘一听李毅文要坐到底站,便问:“你们也是至德人啊?”

李毅乐回道:“是啊。”转头又问大哥陈文童:“哥,咱至德哪来着?”

听到这,郑大娘不禁想笑:这小伙子蛮热情,也不像有什么毛病,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家的地址呢?

陈文童说:“金香镇。”

郑大娘露出慈祥的笑容说:“哎呦,我也是至德金香人,你们金香哪里的?”

李毅乐望望陈文童,本要等他来回答,不想李毅文却截口道:“大河村20组。”

李毅乐吃了一惊:“小哥,你还记得呢?我怎么记不得?”

李毅文没好气的回答道:“你是一岁玩到一百岁的命,怎么会记得这些?”

李毅乐被他小哥一通讽刺,到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让哈哈直笑。

这时一旁摆放行礼的大志心中十分不平:这小子看起来不错,没想到脑袋有问题,居然还有那么漂亮的女生为他哭,什么世道?

那卖唱男孩张裕坤笑道:“巧了,我们也是大河村20组的,你们是去探亲吗?”

李毅乐说:“我们就是那里人。”

大志说:“瞎说。你们是咱队上人,怎么我们没见过?”

李毅乐解释道:“我们离家已经十几年了,今天头一次回家。”

大志和张裕坤都吃惊道:“十几年?”

郑大娘张大嘴问道:“哦!你们是陈……陈寓山家的吧?”

大志笑着接口道:“陈跛子(瘸腿的谬称)啊?”

郑大娘脸一阴,用胳膊肘狠狠拐了大志一下。大志立马收起了他那蠢笑。见陈文童没有回答,郑大娘小声的自语:“十几年了……十几年了……这么出息了!哎……”郑大娘偶尔偷看陈文童一眼,陈文童却没再理会这母子三人。他心里想:瞧着眼前这位大娘惊讶的神情,村里人除了舅舅一家,估计都以为他们早就死在外面了吧,或许有些人根本都不记得还有他们三个人了。陈文童继续看着窗外,这方面再也没多想。

由于大志的冒犯,一路上几个人没再说过话。本来话很多的李毅乐,也因为杜莲莲不断来电话,老是去角落或厕所里接电话,回到座位上也光顾着发信息,极少和别人说话。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漫长时间,火车终于到了底站,至德站。走出车站,望着眼前的至德县城,陈文童完全不认识。他记得他小时候,家乡别说火车站,就连坐汽车到县城,在山里绕好几圈,要三、四个小时才能。那时候农村条件不好,不是过年办年货或者其他什么重要的事,人们轻易是不到县城里来的。后来听舅舅说,镇上修了新路,打通了隧道,现在到县城去都用不了半个小时。再后来,铁路也通了。铁路原本只修到至德县隔壁的庆安市,因为在金香镇的山里发现了两处金矿,一处铜矿,铁路便又延长到了至德。一开始陈文童想开车回家,李毅乐也鼓励他这样做,但李毅乐更多考虑的是回家炫耀一下。他想乡下肯定没有几个人有车,至少没有这样好的车。陈文童批评了他这种炫耀的心理。其实李毅乐也非真心要回去炫耀,只是他觉得这样好玩而已。最终考虑到路途遥远,可能会出问题,陈文童便放弃了开车回家的念头,转而改坐火车。

陈文童眼前这座县城并不算豪华却很干净,街道上车来车往、灯红酒绿,山间的小县城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初具规模。至德县城虽比不了沿海大都市,更比不了东临那样国际大都会,却有它自己独特魅力:道路规划的很合理,楼虽不高,却错落有致,十分有美感。不像大城市,这里的街道上,客车就差不多占据街上所有车辆的一半。和陈文童记忆中的不同,现在的至德人,即便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年轻人,进县城逛逛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街道上,与以往单一的服装店、饭店等商铺的布局有所不同的是,现在也有很多KTV、酒吧等娱乐场所也夹在其中。大城市中有的娱乐项目,这里并不少。陈文童心中一阵感慨:苦日子过去了,现在大家过的都很好吧,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从县城里到家,还要转一趟车才能到。那面条摊郑大娘母子三人,和陈文童兄弟三人去金香镇上时,坐的也是同一趟车。相比郑大娘他们,陈文童兄弟的行礼就少的多。陈文童给舅舅舅妈,各准备了一双皮鞋,给表弟表妹各买了一套衣服,给父亲陈寓山买了套衣服。加上兄弟三人的换洗的衣服鞋子等物,陈文童已经觉的太多。可他看见郑大娘的行李,倒真的吃了一惊,大包小包加一起总有自己行李的两倍。那客车司机见到这么多行李,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女售票员一个劲的催促郑大娘母子快点上车,郑大娘不住的向她陪以歉意的憨笑。这让已经上了车的陈文童看不下去,便伸手帮了她一把。郑大娘想不到这个年轻人还是个热心肠,又不住地给陈文童道谢。

陈文童问郑大娘:“大娘,我们要在哪里下车?”

郑大娘回道:“到了镇上,还要转一趟车呢。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没有车了。实在不行,就包辆车一起回去吧?”

最后一句,是询问陈文童是否愿意一起。陈文童点头同意。到了镇上,天色已晚,果然已经没有去村里的车了。六个人便包了一辆面包车一起回去。

路上,郑大娘对陈文童说:“我们在老鼠隆下,你们到桂花树下。你还记得你们家的房子吧?还是以前的老房子。”

陈文童问:“记得。我们先下车吗?”

郑大娘回道:“我们先下。”

等郑大娘到了下车的地方,临走郑大娘又对司机嘱咐了一边:“他们到桂花树下,你知道的吧?”

“知道,不就在前面一点点路吗?”

走时,郑大娘又向陈文童回以微笑,才带着两个儿子往家走。只一会,面包车便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停下了。望着远处往下搬行李的兄弟三人,郑大娘感慨道:“真是出息了!想不到这么多年,这三个兄弟过的比咱们都好。”

大志不服气的回道:“他怎么过的比咱们好了?”

郑大娘脸一阴:“你别不服气!你没瞧出来他那两个弟弟还是学生吗?他一个哥哥供着两个弟弟在外面读书,不比你出息多了?”

大志不敢明着跟妈妈顶嘴,嘴里嘟囔了一句:“搞不好他家有个有钱的亲戚在东临呢!”

郑大娘说:“哎,能有什么有钱的亲戚啊?都在一个村住了几十年了,有什么有钱的亲戚,我会不知道?再说了,再有钱,谁还能帮别人养儿子啊?精明的保自己,富贵的保一家。能糊饱自己这张嘴就不错了。”

一听这话,大志来劲了:“你看,你都这么说了。咱还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干嘛?咱自己又不是很富裕,能糊饱自己就不错了。还给大伯、姑娘、姨娘家买这一老堆东西!”

郑大娘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你奶奶年纪大了,这些年都靠你大伯和小姑照顾。咱一家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的事都需要他们帮忙。回来一趟,送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大志心里老大的不解:“咱们一家就三个人,又都全在外面打工,家里能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帮忙的?”

郑大娘知道大志心眼较实在,别人敬他一尺,他要敬别人一丈。相反的,谁要是对他或者他的家人不好,他得恨那人恨到骨头里,属于那种恩怨分明的人。所以母亲买东西送给他的那些亲戚,大志是非常不赞同的。家里那些个姑娘、姨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公公已经去世多年了,家里还有个婆婆需要人照顾。她丈夫的大哥一家,更是妒忌心极重,老是觉得他们母子三人在外打工挣着大钱了,几次吵着要将老太太送到城里来给他们养,却哪里知道他们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要是不给他们点好处,老太太在家里恐怕无人问津、过不舒坦。郑大娘也不喜欢这些势利眼的亲戚,但她一个女人又没有别的法子,两个儿子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等将来再说了。郑大娘知道大儿子张裕坤能理解她的苦衷,她不想再浪费口水跟小儿子大志解释,便提高音量说道:“要帮忙的事情多嘞!”便不再说话,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站在马路边的陈文童,望着不远处的小山下的老宅,心中不由的一凉。那红砖瓦房,正是自己多年来魂牵梦绕的老家。十几年过去了,它依然还立在那里,像个孩子的守梦人,守护着他少年时的回忆。冬日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一片绯红的云彩在天边,还折射着太阳的余辉,照亮游子的归途。经过一路的颠簸,老家终于近在眼前了。

山路回转,老宅渐渐清晰。等路转到老宅的正面,陈文童终于看见了老宅前的景象:房前摆设着继母的灵堂,堂屋中停放着继母的棺材。一群村里的汉子在屋前敲着锣鼓,吹着唢呐。一个道士挥舞着桃木剑,在做法事。屋前没有多少人,显然村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和陈寓山这样穷的叮当响,又跛脚的人来往,只有舅舅马方义,舅妈王巧云在忙前忙后的张罗着。面对陈文童兄弟三人突然出现,众人也都愣住了。奏乐的不奏乐了,道士也不舞剑了,原本十分活泼的李毅乐,也被眼前如此庄严肃穆的场景所震慑,不发一言。坐在板凳上的陈寓山也慢慢站了起来,吃惊的看着来人。舅舅是早就知道陈文童要回来的,见到他便马上迎过来。

“哎呀,文童回来了。好啊!好啊!可算回来了。”

马方义接过陈文童手里的行礼,便把他往屋里引。陈寓山看着已经长的牛高马大、一表人才的三个儿子,手激动的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跛着脚,跟在儿子们后面。道士见状,便招呼众人休息,自己也放下了剑,喝起茶来。

晚上,办丧事的众人都散去,舅妈王巧云做了一桌子菜招待兄弟三人。这是陈寓山家十几年来,第一次坐了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饭桌上,陈寓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坐在一旁的马方义轻轻敲着陈寓山的背,安慰道:“姐夫,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陈文童他们不是好好的回来吗?别的不说,咱村里,谁有他这么有出息的?咱县里也没几个啊!您就别哭了。”

陈寓山痛哭道:“当儿子的这么出息!做爹的给他丢人了……”

这样的氛围搞的从来都很乐观的李毅乐也跟着掉眼泪,舅妈王巧云也偷偷的擦眼睛。陈文童一直表情严肃,李毅文一言不发、无动于衷。直到晚饭结束,每人都吃的非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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