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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各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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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竹楼的路上,途经一座镜湖,湖上有一亭,亭内有一儒士,盘膝静坐,捧书而观,奈何背对着来者,故而不见神色。

一袭青衫,忽然止步于湖畔,眼神略显复杂,在沉默片刻之后,竟是以儒家之礼,拱手而拜,好似远游归乡,弟子叩拜先生。

儒士嘴角微颤,纵有千言万语在腹,此刻却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得,无奈挥了挥手,示意他还是忙正事要紧。一阵清风拂过湖面,不由得荡起阵阵涟漪,同时也摇落了不远处的几朵桃夭。

鹿衍站起身,抖了抖袖口,将桃花瓣尽数收入袖中,然后再次作揖,轻声道:“先生之恩,在下必将铭记于心,来日必有厚报。”

“竹楼之下,恶鬼作祟,还望掌灯者小心再小心。”儒士温言道。

一问一答,合乎于礼,故而便无琐碎规矩作为约束,言行无忌。本该就此离开的鹿衍却有意等上半晌,瞧着儒士并未有转身的打算,他只得无奈作罢,然后继续与张麟轩一同走向竹楼。

绿草青砖,距竹楼已不足百步,鹿衍双手拢袖,没由来地问道:“可曾与人泛舟游湖过?”

由于鹿衍问得比较突然,张麟轩不由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之后,他摇了摇头,轻笑道:“一直都有这个心思,却未曾真正做过。”

鹿衍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湖上那亭子,并无地基一说,是如浮岛一般悬在水面上的,以此作为边界,任何人不得逾越。这非但是先生为数不多的规矩,而且还是王府内不容质疑的铁律。即便是我这个生性跋扈的镇北王公子,一样也不得违背。就算我有心同父王和先生唱反调,难不成还真能绕开一位儒家的十境巅峰修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待着佳人泛舟游湖?”张麟轩笑着解释道。

鹿衍会心一笑,打趣道:“方才言语之间,师叔我可曾提及过‘佳人’一词?”

张麟轩不由得眉眼一挑,笑容坦然道:“日有所思,岂不是天经地义?”

鹿衍故作惊讶,表情极为夸张地说道:“呦,喜欢一人这么了不起啊?”

张麟轩点点头,神色认真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了不起。既然干干净净地喜欢一个人,那么又为何要选择藏匿呢?”

鹿衍想了想,倒是不否认少年的看法,只是对于一些问题,忽而希望找人来聊一聊,未必需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想着了解一下对方的看法罢了。

“似你这般被喜欢之人喜欢,实乃人生之幸,奈何人生两苦,求而却不得,拥有却失去,如此遗憾之事,并非所有人都可以避开。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而且如你所言,也的确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最不济还需一份看似可有可无,实则却必不可少的勇气。至于藏匿一事,无非是心中的勇气还有所欠缺,害怕一旦与喜欢之人说破此事,双方甚至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与其形同陌路,倒不如维持现状,静静地守在喜欢之人身边。如此一来,心中也算有个念想,不至于失魂落魄,倒也省了些眼泪或是牢骚。日光温和不假,却未必适合拿来晾晒心言,然后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护着,尽己所能地不让这份小心思被人发现。”鹿衍缓缓说道。

距离竹楼还有三十余步,话音一落,张麟轩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道:“喜欢喜欢之人可知缘由?”

鹿衍微微一笑,眼神疑惑,反问道:“喜欢喜欢之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茫茫人海,一眼足矣。”

张麟轩似乎并不认可鹿衍的这种观点,然后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喜欢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理由的。肤浅一点,景色甚佳,任谁也愿意多看几眼,景色差一些的,虽不至于就此心生厌恶,但想再看一眼的意愿,较之于前者注定会弱上一些。所谓的一眼万年,无非是先对皮囊动了心,算不得真正喜欢。

喜欢喜欢之人的理由,可如寻常人家,粗茶淡饭,或好似富贵人家,珍馐美味,二者无有高低贵贱之别,差异源自一人之心起伏。喜欢她的理由,既简单,又复杂,可能是她愿意给予陌生人的那份善意,也可能是言语间志趣相投的那份‘合得来’,又或者是双方为彼此的多一份思量。没有哪一种喜欢是无缘无故产生的,不经意间的一次心念起伏,便是所谓的答案。喜欢一个人若是连坚定的理由都没有,难怪会有所谓的勇气不足。真正喜欢一人的支支吾吾,是表达爱意时的不善言辞,而非对于一个本该极其坚定的信念的含糊其辞,甚至是模棱两可。至于一部分人口中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那个人’,即便走了狗屎运,当下总算是得偿所愿,之后又当真能走得长久?若是如此,又岂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一语。”

鹿衍双手拢袖,不禁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可否与我说说你的理由?”

终究还是少年,谈及喜欢之人时,难免脸颊微红。张麟轩眼神温柔道:“憨憨傻傻,别看她现在胆子大,小时候只要一打雷,保证躲在被窝里,盖得严严实实。如此胆小的一个丫头,又岂能没人护着?”

鹿衍转身望向竹楼,呢喃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将这份喜欢一分为二?”

张麟轩的眼角处忽然泛起一道流光,呈现璨然金色,只见他抬起手,指向竹楼旁那株桃树,嗓音如旧,但给予鹿衍的感觉却有些陌生。

“耐心些,仔细地看一看。”

顺着少年的手臂看去,只见满树桃夭,四季不败,景色极佳。恍惚之间,好似荡起了阵阵涟漪。

张麟轩微微一笑,问道:“可曾明了?”

鹿衍眉头紧锁,眼神困惑。

“既然如此,那便再认真地看一看。”

片刻之后,鹿衍不禁神色一怔,云雾虽然散尽,却引得湖水荡起涟漪而不止。

桃夭满枝,花蕊洁白如霜。

鹿衍眉头舒展,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满脸笑意难以遮掩,言语温和道:“看来一切都值得。”

张麟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望向脚下青砖,然后又看了一眼三十余步之外的那道门槛,喃喃道:“问君能否更上一层楼?”

鹿衍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君曰:若是上不去,我他娘的再下来。”

张麟轩不禁捧腹大笑。

鹿衍继续迈步,朝着竹楼走去,两处袖口,抖得飞起,略显嘚瑟。

“真真假假,梦又如何。就算梦醒了,那之后又该如何确定不是在另一场梦中,如此倒不如不醒。”

光阴之昨日,寺庙之内,古树之下,落了几片叶子,少年答老僧三问。光阴之今日,竹楼门外,青石路上,收起几片桃夭,青衫答自己自己三问。

待青衫一步迈进竹楼,身形一闪而逝,再度出现时,仰起头,环顾四周,已然置身于四方围墙之内,沿梯而下,手中秉烛,火光摇曳,虽然微弱,却甚是明亮。

沿着石阶不断向下走,终于古井之中得见枯骨。后者瞧着那一袭青衫走到面前,血肉忽然生发,很快便成了一位俊俏公子,身着锦袍,一头乌黑长发垂落,眉心更是有一颗极好看的朱砂痣。

未等鹿衍开口,“枯骨”男子便递出一枚白玉簪子,轻声笑道:“既已得见本心,今日之后便可否束发。”

青衫不语,唯有作揖。

“枯骨”就此化作尘埃,随风而去,唯有那枚白玉簪子被鹿衍留下,别在头顶。

“心已定,即可见白骨之真我,所言所答,皆是与以往之事挥手作别。”

鹿衍静默片刻,转身继续向下走去。

一座四四方方的囚笼,笼内叠囚笼,无穷尽也。无尽的囚笼之内,关着一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当鹿衍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狰狞面目忽然变得温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穿过无数牢笼,最终站在鹿衍面前,轻声问道:“放下了?”

鹿衍微微一笑,轻声道:“天地之大,本就该各有容身之所,如今已没有那么恨了。”

半人半兽者笑容欣慰,挥手作别,就此离开,囚笼亦是随之消失不见,唯有一座镜湖。湖内骤生一朵金莲,下一刻募然绽放,花蕊之中,女子身着红衣,眉眼温柔。

“我埋藏在心湖深处的并非是执念,只是对昔日故人的一份缅怀而已。”

今日之人之答案,于昨日之人之答案,如出一辙。

女子随之消失不见,此地只留下一个身材修长,身着青衫的年轻儒士,对着鹿衍作揖而拜,久久不曾起身,直至随风散去。

继续向下。

昏暗之地,满是怨气。

此处有着无数悬在半空之中的粗壮铁链,贯穿男子身躯,将他死死地吊在空中。

“试问身外枷锁,如何真正锁住内心?”

鹿衍自问自答,道:“心若自由,便无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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