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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鲜花着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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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就全订啊摔!!

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要租房, 在东京专门管理房屋租赁、买卖的牙行叫‘楼店务’,既有朝廷专营的,专门经营公家的地产。也有私人的, 很多有房子的人家图方便,都会将自家要出租的房子挂在这样的私人楼店务。

“官人随老身来瞧看, 找遍东京城, 哪里还有更好的宅第!”一个年约五六十, 头上包着一块蓝盖头的妇女热情地对身后一对夫妻介绍楼店务名下房产:“四四方方格局,前后三层, 如此内宅便少去了小人罗唣。一共十五间半屋子, 院子有井有花木,这样的宅第在内城至少要三十缗一月,若是这般好位置开价还能更高!”

夫妻二人显然是瞧过不少房子了, 对老妇人说的话心中有数,晓得她没有骗人。

夫妻二人是刚刚入京的,丈夫转入京中任御史台监察御史, 从七品——典型的官小权大之职。

这样的官员薪俸不高, 一般只会在朝廷的楼店务赁屋。针对中下级官员, 官方会提供廉租房。只不过这样的廉租房就不能指望有多宜居了,一个小小四合院挤进好几户官员是很常见的。

和一般的低级京官不同,这位监察御史姓林,林御史家是福建大族, 家境优渥。不说直接在东京买房,至少不用像同僚们那样扣扣嗖嗖租房。

眼前这座宅子已经是林御史夫妻看过的最合心意的房子了,一来地段好,就在御史台西边的,玄帝庙后街, 平日里林御史坐堂省事。而且这里是东京繁华区域,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娱乐生活都很方便。

二来,宅第本身很好,格局正、收拾的干净,虽然小了一些,却非常清雅,很合他们夫妻的喜好。

再来,价钱也算是非常合适了,一个月三十缗!

同样大小、同样地段,这样的房子在东京几乎是找不到的。

“这宅第若放出去,立时便能赁出,官人能遇上还是因为屋主讲究。”妇人详详细细道:“屋主赁这宅子并不图多几贯钱,只求简单省事、不要损毁了屋子。所以不让分出去租几家,只让整租,而且还得是官人家这样有

官身的!不信官人去打听打听,前面赁这房子的也是位官人,若不是去蜀地为官了,定然是要续租的!”

“再者,官人只要租,三年内也不会有屋主来啰嗦涨房钱!”这一点老妇人说的很肯定,甚至愿意立字据。

不只是现代房东会忽然涨租,古代也一样!东京的房子不愁租,常常有贪心的房主以‘装修’的名义,给房子换几片瓦、刷两面墙,然后就要涨房租(毕竟之前签了契约的,涨房租也需要一个理由,装修是最常见的,也不能说换几片瓦就不算装修)。

几乎没考虑多久,林御史和夫人就商量好了,要租!

老妇人引着两人去定契,契约和钱料理好了,又忙不迭去了宜春门内北桃花洞——‘桃花洞’是东京风月场所最多的坊,南桃花洞是私妓所在,北桃花洞则有着二十八家官伎馆。

北桃花洞撷芳园,老妇人来的时候红妃正在逗一只小猫,这是姐姐师小怜刚刚买下的。浑身虎斑光华灿烂,所以取名为‘小於菟’(小於菟就是小虎的意思)。

老妇人一进来,忙堆笑道:“好稀罕的虎斑猫!在别处竟未见过,难为大娘子、小娘子何处寻来!”

虎斑猫在本朝以前是十分珍惜的猫种,周初依旧少见。但承平大几十年了,时人又爱猫,因繁衍得力,如今虎斑猫已经是中等猫了。师小怜买来的这只小於菟卖相上佳是没错,但也只是十几贯钱就买到了,若是一般的虎斑猫,则只需数贯。

但这个话大家都不会多说,师小怜客气地让老妇人坐了,道:“鱼婆婆今日登门,是二姐在玄帝庙后街的屋子赁出去了?”

“是是是。”老妇人,也就是鱼婆婆连连点头,拿出契约和钱给师小怜和红妃看:“租房子的是一位官人,说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家中富裕,便不耐烦与小官儿们一起挤那官租屋子。”

房子是师红妃名下的,她特别看了看,契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一旁则是一包银币,足足一百二十枚!

华夏古代虽然有用金银充当一般等价物,但真的作为‘合法货币’,这却是一直没有的。历史上直到宋代开始,到明清时

期,白银才真正成为事实上的货币,普通百姓生活中也离不开它。但即使是如此,白银也没有像铜钱那样成为铸币。

但这这个时间线上的大周则不同,因为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也因为铜矿的缺乏,五年前饱受‘钱荒’之苦的朝廷决定发行银铸币,形成‘银铜本位’的货币制度。

银币发行了两种,一种是一两重无孔实心银币,冲压而成,正面是长城图案,背面是‘永兴通宝’四字(如今年号永兴)。一种则是一钱重方孔圆形银币,也是冲压而成,一面光板,一面同样是‘永兴通宝’四字。

大周一钱大约四克,一两就是四十克,眼前一百二十枚银币都是一两的,放在眼前确实是分量十足!

东京租房的规矩是押一付二,再加上新搬进来要以一个月房租为‘礼金’,头一次付房租就是四个月,一百二十枚大银币是正好的(此时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

考虑到此时东京普通市民一日劳动所得大约在两百文钱左右,红妃也不得不感叹,这年头收租果然好赚!要知道一个月三十贯钱,平均就是一天一贯!按照东京的消费水平,已经足够十几人一大家子日食膏鲜、光鲜亮丽了!

同时,也很感谢这辈子亲生母亲师琼。

别看此时官伎们都过着奢华无比的生活,很多官伎的排场即使是大家贵女都望尘莫及,但真要说到积蓄,她们却是没有的——官伎就是要有足够奢华的生活,不然就会被看轻,这被认为是官伎身份的一部分!所以一开始‘节俭’这个词就和官伎无关。

所以,一般到最后,一个官伎也很难有多少积蓄,这也是孙惜惜的母亲没给她留下钱财的原因。

师琼则不同,她在维持官伎体面之外,并不像很多官伎有许多开支巨大的爱好,由此给师小怜、师红妃姐妹留下了一笔大约数万贯的遗产。

其中红妃继承了玄帝庙后街那所宅第(当时价值三千贯左右,如今应该涨了一些)、一家女澡堂两成的份子(每年分红大约百贯,价值一千贯左右)、所有现钱大约五千贯、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这部分价值很难估价,大约数

千到一万贯)。

姐姐师小怜则继承了家具摆设、另一部分古董和当代字画、珠宝首饰、库存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算钱倒是比红妃的更多,但因为东西的属性不同,真的想要卖到估价那样的价格却是有难度的。

考虑到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家居摆设等等都是那时成为官伎不久的师小怜用得着的,而红妃更需要能保值、好打理的(她年纪还小),这样分配说不出任何问题来。

这样一来,红妃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接近两万贯的私财——这在此时的东京算不上多惊人,此时所谓的‘中产之家’,财产上的门槛大约在一千贯到两千贯之间,至于富户,门槛则是三千贯到五千贯。在别的地方,富户及富户以上的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东京则可达到四分之一,实在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因为此时会按照百姓财产统计,将百姓人家分为五等,一二等是上户,也就是富户,三等是中户,四五等是下户,所以这说法并非随口说说,是有统计基础的。

又因为东京汴梁汇聚了天下的高官、勋贵、巨贾,所以巨富也特别多,五千贯是富户的门槛没错,但家产在百万以上的也有很多,十万以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能有这样一笔私财已经很少见了!因为那些传闻中的惊人财富往往是一个家族的,这些家族家大业大,人也多。比如家族一个女孩子出嫁,此时流行陪送丰厚的嫁妆,但即使是家财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正常陪送的嫁妆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而已。

然而身体上的劳损可以避免,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早上加练之后,匆匆换了衣裳和孙惜惜她们一起去学舍,这个时候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在路上匆匆买叫住了个叫卖早点的:“老丈,要细馅两个。”

一边说着,一边数了八个铜钱给人家。

细馅就是鹌鹑馅儿的包子,比一般的包子要贵一些。红妃路上吃了,好歹没挨饿。

到了学舍后,第一堂课就是老童生夫子的课——红妃以为自己还撑得住,实际却是高估了自己!暖暖的阳光

从细格子窗透进来,一部分洒在了红妃身上,夫子讲课也没有所谓‘趣味性’可言。撑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快下课的时候打起瞌睡来。

半梦半醒的,就在红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抬起了头。夫子就站在跟前,其他人也看着她,饶是红妃也一下脸红起来。还不等夫子说什么,外面响起了敲钟的声音,下课了。

因为下一节课是舞蹈的关系,夫子没有拖堂,示意其他学童可以走了。唯独红妃被留了下来,红妃一边担心惩罚,一边又担心赶不上舞蹈课。仿佛是看穿了红妃所思所想一样,老夫子浑浊的双眼向舞蹈室的方向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让红妃走了。

看着红妃去舞蹈室的背影,老夫子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这样轻轻放过,一来是优等生的优待,红妃在他这里的功课向来是上上等,面对这样的弟子总是会不自觉松松手。二来大概是这样的孩子在学舍见的多了,年纪小、学的多、心思重,春日里睡不足打瞌睡也是有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多少有几分怜爱。

另一边红妃赶到舞蹈室的时候好歹没有迟到,只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做充分的准备了,迅速做完一个热身,还来不及回答孙惜惜‘夫子打手板了?’的提问,陈玉卿善才就走进来了。

最近她们的舞蹈学习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虽然还是学一些基本动作,但在枯燥的基本动作之余她们也开始真正跳舞了!

学习舞蹈基本功很重要,没有学会走就想着跑是不可取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一直训练基本功,直到基本功全部掌握,然后才开始真正学一支舞的道理。这一方面是因为单纯练基本功,搞搞舞蹈中‘套路’一样的东西是很枯燥的,即使学舍的舞蹈训练并不在乎学童们是不是有兴趣也一样!

她们可以强制自己学枯燥的、不感兴趣的东西,但积极性这东西是不由自己掌握的,兴奋不起来就是兴奋不起来。

而有没有积极性往往决定学习效果和效率。

另一方面,基本功,甚至一些套路,都类

似于舞蹈中的一个点、一个面,属于暂停时截下的一个图。这就算做到完美也不一定是一个好舞者,因为舞蹈是动态的表演,前后要连贯,每个点、每个面之间要‘衔接’。

而学会‘衔接’是看起来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舞者都要用整个舞蹈生涯去求索。

所以一边学习基本功,一边排一些简单的舞蹈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调动积极性,也能早早开始训练‘衔接’,培养舞者的‘舞感’。

现在红妃她们已经学了第一支舞《春花》了,这是此时著名的宫廷舞曲《春舞》中的选段。《春舞》算是此时教坊大曲中舞蹈动作比较简单,规模也比较小的。正式表演也只是两人对舞,旁边不需要竹竿子朗诵、勾词,舞者一般自唱(也有不用唱的表演形式)。

《春花》是《春舞》入破之后的高潮部分,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舞蹈段落。因为单纯以舞蹈动作来说不算太难,常常被学舍用来给学童做‘初尝试’。

当然,舞蹈动作简单不代表想要跳好这支舞就容易了恰恰相反,能将《春花》跳好的女乐屈指可数!

《春舞》这舞曲常用在宴席上劝酒,段落非常明晰,一般是一节表达一个春天里美好的意象,然后以此劝宾客与主人饮一杯。《春舞》一遍,其实就是走过了整个春天。

整部《春舞》中,《春花》是春天到了极盛时的意象,而要表达意象、感觉,对于舞者来说本就很难,对此时的舞者更是难上加难——古人对‘自我’的发现不足,任何一个种类的艺术相较于现代作品经常会显得过于程式、克制。

这倒不好说古代艺术就不行,只能说大家各有偏科之处。

陈玉卿带着学生们练了两个新的手部动作,然后就如大家所愿的宣布可以排练《春花》了。之前两节课已经将《春花》的舞蹈顺了一遍了,在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的情况下,用功一些的学童应该已经能顺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陈玉卿也没想过谁真能跳的有些样子——直到她看到站在靠边上的红妃。

旁边有个乐工执红牙板为学童们打拍子,在这样纯

粹的节奏声中,更能看出小学童们如今跳舞只是‘玩闹’的本质。虽然她们已经经过了一些训练,但训练所得的经验其实并没有被转化为实力,这个时候的她们学跳舞并不会比纯粹的外行人强多少。

但但看到红妃的时候,陈玉卿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红妃算是陈玉卿比较关注的弟子之一,她在学舍表现的很好,具体到舞蹈这个方面,每次的课堂内容都完成的又好又快。但说到底舞蹈课到现在为止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不是特别用心观察,只会觉得红妃很优秀,然而优秀的学童在新竹学舍中总不缺。

虽然少点儿,可哪一批中没几个?

然而到此时,陈玉卿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这哪里是优秀可以形容的如果现在有熟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那是‘见了鬼’的样子!

小女童在舒缓的节奏中伸手、旋身、微微抬头,《春花》的舞蹈动作是很慢的,动的也很细微。常常是手指、手腕、脖子、眉眼细小变化,这支舞的风格在后世可不多见,但红妃曾经在日本的‘唐舞’中见过类似的。

这就是纯粹的古代舞,和现代另起炉灶的古典舞其实很不相同。

陈玉卿见小女童微微抬起头,就觉得她是在花树下看着一树的春花绽放。轻轻摆摆手,手臂就像是垂柳枝条,被春风拂动——这个小学童分明做到了这支舞中最难的地方,向观者传递出感情。

看到她跳舞,根本不用增加各种舞蹈道具,也不用特意将舞台布置在春天的户外。哪怕是在室内宴饮,只要看到这支舞,也会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春天的鲜花。

然后是什么?一丝颓败的哀伤?陈玉卿感受到了这个。

是了,《春花》是《春舞》的高潮,也是春天的极盛之时!而月盈之后就是月缺,盛极而衰才是天地至理。到《春花》之后,春天将走向衰败,这终究是留不住的盛景!

要说这支舞还有什么缺陷,也只有舞者本身是个孩子这一点了——说实在的,如此稚嫩的样子,表达如此深刻的主题,诠释的还如此到位,带来的第一感觉本来就

不会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

陈玉卿之所以能够透过这层古怪看到更多,是因为她是‘专业人士’!这方面的品味和敏感度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玉卿并没有打断红妃,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什么。转头与教唱曲的善才刘翠儿说起了此事,刘翠儿只是不信,半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懒洋洋道:“果然是胡说的,那小学童我也记得,是出众些,可也就是如此了若按你说的那样,她怕是要在娘胎里就开始学舞了!”

“且就算是打娘胎里学,学到如今、学到走火入魔,怕是也学不出那个样子!”

“不!”陈玉卿忽然断然道,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刘翠儿的话影响:“是你不懂!”

“我不懂?”刘翠儿露出错愕的表情:“我怎么会不懂?”

刘翠儿也是从女乐做到善才,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不是大话。然而陈玉卿却露出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儿不置可否的表情:“你又不是习舞出头的,怎会知这些事!”

女乐之中,若不是习舞出头,将来就是再风光,也难免自动矮半头。这话说的,刘翠儿一下气都短了半截,对老相识怒目而视:“你想说那小学童是天授其才不成?”

陈玉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如此这有什么稀奇的,总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天资。你当初是如何不明白有人能跳的那样出色的,那些人就是如何不明白我这弟子为何能跳的那样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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